Suno爆火后,中国AI音乐圈也再次走到聚光灯下。
四年前在前头部大厂AI音乐产品负责人轩轩,观察到一些资本和大厂重新涌入这个赛道,包括爱音在内的众多初创AI音乐公司再次拿到了新一轮融资,也听到了四年前自己坚持事情的回响:AI音乐终于真正进入了大众视野。
但一个隐忧正在出现:AI是否会导致更多的电子垃圾出现?
6月下旬,我在上海国金中心附近的一个写字楼见到了爱音CEO李立。爱音是国内最早一批AI音乐初创公司,并于2020年左右拿到了某大厂的投资。
大厂投资爱音的逻辑,并非认为AI音乐会对行业产生颠覆性作用,而是出于FOMO(fear of missing out害怕错过)的心态,因为当时爱音拿到了另一竞对大厂的TS(投资意向)
回首做AI音乐的初衷,音乐人出身的李立告诉虎嗅:“十年前华语乐坛开始了肉眼可见的衰落。“流水线批量制造神曲、“电子垃圾”充斥大众视野,因此他们开始探索用AI音乐替代这些”电子垃圾”来实现商业化的可能性。
我问李立:“这些电子垃圾在音乐产业收入占比如何?”
李立透露了一个独家数据:在这些电子垃圾的挤压下,黄金时代的传统三大唱片公司之一索尼音乐在腾讯音乐的市场份额占比目前仅剩百分之一点几。而在五年前包括索尼在内的三大唱片公司在腾讯音乐的市场份额占比是百分之七十到八十。
那么,从技术的角度来讲,AI音乐能达到电子垃圾的水准吗?
李立告诉我,2020年他们的技术就已经达到了这个水准,给某音乐平台提供了AI音乐BGM技术服务后,“我们的音乐不仅通过了图灵测试,1000万个用户使用后都没骂你这AI不行,当时确实觉得自己挺牛的。”
落地场景和技术手段已经到位,那么按照正常故事发展情节,作为最早一批入局AI音乐的初创公司,应该已经瓦解了传统音乐行业的一部分,但是逼仄的办公室和他眼中偶尔透露出的迷茫却告诉我:故事没这么简单。
过量电子垃圾,不是好生意
原本理想主义的李立经历几年时间的摸索才发现这条路是走不通的,AI音乐的商业化之路存在重重阻碍,其中一大原因是由音乐产业的经济结构决定的。
在2020年腾讯音乐公开的一份产业报告,才让这个错综复杂行业的链条逻辑真正浮出水面。
报告显示:有100万首海量新歌产生,而在今年这个数量可能达到千万级别,这其中有20万首音乐的质量足够完美,但只有一万首有机会被用户听到,100首被用户反复听。而那100首歌曲赚了整个行业80%的钱。
这意味着:用户的音乐消费需求是固定的,AI音乐并不会带来更大的需求增量;同时本就生产过度的内容端并不需要AI音乐带来的更多“电子垃圾”。
或许数以万计的AI音乐,会有少数几首被大众听到,然而大多数,还是如过眼云烟,沉入电子荒原。
但谁会在乎呢?毕竟在Suno和Udio推出之前,每天就有无数的人造音乐被上传到流媒体,但从没有过一次被人倾听的机会。AI靠吞噬人的创造力来进化,但这些末流歌曲甚至不会成为Suno和Udio的训练材料。
在这个头部效应极其明显的行业,AI的出现或许只是提醒创作者:如果没有达到一定高度,你所有的美好天赋都可以被AI复刻、抹杀。
“当知道一年生产的新歌多达百万首,对我来说犹如晴天霹雳。”李立回忆道:“一个关键问题是:AI提升音乐创作效率,真能带来更多营收吗?”这意味着“供应端不需要你,那你的业务模式该是什么样的呢?”
后来他们开始转变路线,推出了新的产品,但是我仍能感受到他对于目前产品的迷茫与不确定性。但即便如此,名校出身和顶级投资基金加持的他依旧拿到了数千万美元融资,而在Suno横空出世后,这个雪球越滚越大,在我们交流结束后不久,传出了他们进行下一轮融资的消息。
AI音乐被谁卡脖子?
被某音乐巨头产业基金投资的李立,依旧保留了一个AI音乐被卡脖子的关键秘密。
这个秘密在于:除了音乐产业结构本身,掌握着内容分发权的腾讯音乐、网易云音乐等平台型大厂并不乐意AI音乐动摇目前的产业格局,开启这场新的文艺复兴浪潮。
“腾讯和网易一定会跟我们往死里干。”
面对虎嗅,国内最早的AI音乐创业者王伟讲了一个标准的个人创业者对抗大公司垄断的故事。
他的路线是通过AI音乐让普通用户也能生成自己的音乐表达,逐步构建AI音乐UGC平台。这个AI音乐平台支持将用户生成的AI音乐发行到短视频平台来赚取发行费用。“腾讯音乐和网易云平台我们是一定不会碰的,他们也不是吃素的,我们跟他们一定会有硬仗,而且最终一定是我们会颠覆。”
但我内心很清楚:这种故事的结尾走向往往会荒腔走板偏离预期。一个接近腾讯音乐的从业者告诉我们,腾讯和网易不会给这些AI音乐初创公司哪怕一秒钟机会。
因此,在2020年大厂入局AI音乐后,给AI音乐又带来了一些变量。另一家AI音乐初创公司CEO冉冉告诉虎嗅,2020年某大厂在投资他们未果后,”有猎头不停给我的员工打电话试图挖人。”不久后,又有平台开始抄袭他们的产品。但好处是他们也拿到了另一家大厂的投资。
那一两年时间,他时刻关注该大厂“类似Suno”的AI音乐产品数据动向,“看看大厂在做什么动作,自己是不是该调整。”但现在他认为那种心态是踩了坑。因为最后,该大厂的AI音乐产品“干崩了”,并未跑出来。
到了2021年初,该大厂内部的AI音乐产品团队“曲终人散”。
在亲历了四年前大厂混战AI音乐的前大厂负责人轩轩那里,我听到了更为完整的版本。
“欲练此功,必先自宫,即使你自宫你也未必能成功。”面对虎嗅,轩轩这样形容,四年前为什么他所在的大厂干不成AI音乐这件事。
“大厂内部去做一些创新项目的时候,其实遇到的阻碍非常多。”轩轩回忆道:“大厂内部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和当时尚不成熟的技术让AI音乐业务线的推进遇到诸多阻碍。”
说罢他举了柯达相机被自己发明的数码相机干死的例子。“这相当于要把自己多年积累的产业链、渠道、部门全都放弃。但即便放弃也不一定会成功。”
来自庞然大物的阴影不止影响了AI音乐初创公司的发展,也笼罩在这些大厂内部的AI音乐部门。一方面他们害怕错过AI音乐浪潮,通过投资或者内部立项来两边押注;另一方面,他们也不敢彻底all in,毕竟这对于大厂的既有音乐业务来说构成一定威胁。
轩轩向虎嗅透露:”2020年我们用AI音乐给K歌产品的一个功能提供了技术支持——一键MIX换伴奏功能,在新功能上线一段时间后,另一个大厂感受到危机感,紧急投资了一家AI音乐初创公司。“紧接着,他又补充道:“这种纠结矛盾的心态,并不是某一家大厂独有的,而是他们的组织形式所决定的。”
因此即便拥有广阔的行业资源积累和渠道优势,这些大厂的AI音乐产品始终没有太多声量。
Suno爆火后,四年前大厂混战AI音乐的故事再次传来回响。虽然商业模式依旧有待探索,但更多的大厂还是选择了涉入这片雾气弥漫的海。
这些从业者的一致共识是:“现在大厂仍然有一些FOMO的心态,有的也是为了二级市场管理。”他们大部分的说法依旧是:“先做出产品,在后面的版本继续迭代摸索新的商业路线。”
冉冉告诉我:“AI音乐的圈子很小,毕竟兼具音乐与技术的复合背景高材生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撇开这样那样的过节与非共识,这群人的共同点是:对音乐的极致热爱。
从Top2数学系毕业后,热爱音乐的他拒绝了来自顶级VC的高薪工作,在柯蒂斯音乐学院深造了几年古典乐后回国做了AI音乐创业。但在创业后,他基本没有时间去欣赏创作音乐。
他回忆起最初做AI音乐的初衷——音乐平权:希望让更多人能轻松创作初级音乐人级别的音乐。
而经历过被大厂挖人、被竞对抄袭后,原先的理想似乎并没有比让公司活下去更重要。
AI音乐的故事,或许是很多生成式AI从业者的缩影,他们怀着对内容的热爱,希望用AI去改变现有产业充斥电子垃圾的现状,却发现在面对原有产业格局,自己的努力犹如杯水车薪,商业化也难以落地。新一轮的AI泡沫下,这样的故事仍在不断涌现,这样的困境困住的也不只是冉冉一人。
(应对方要求,文中出现的人名、公司名均为化名)
文章来自于“虎嗅”,作者“王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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